碳中和的重大意义不仅限于其对环境、气候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它的达成意味着一个社会的发展已经迈入绿色、低碳、清洁的行列。一方面，需要从能源供给结构及能源消费结构变革以及环境治理的角度采取行动和措施，促进形成绿色社会；另一方面，也需要传统的高碳黑色产业向绿色产业转型，实施绿色产业革命，形成可持续发展的绿色经济。日本作为全球主要经济体和能源消耗大国之一，在2020年首次提出低碳发展目标[1]，即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并将“经济与环境的良性循环”作为经济增长战略的支柱，最大限度地推进绿色社会发展。就此开始，日本在实现碳中和目标上展现出强大的政策驱动力。本文基于日本政府文件，对日本面向实现碳中和的产业绿色发展的战略规划和产业政策进行梳理和分析，并提出对我国的启示。
一、以一体化脱碳机制和数字/节能理念推动零碳进程
在全球范围内，应对气候变化已经成为经济增长的推动力。对于地域狭小、资源匮乏的日本，把握住这一世界潮流是维持国内产业发展和国家实力提升的关键。日本很早就对氢能、核能、清洁电力等进行了部署。
一是积极建立地区和国家一体化脱碳机制。地区的脱碳机制主要以金融机构与地区核心企业为中心。包括能源供应部门、主要服务部门以及为地区脱碳机制提供信息、技术支持的高校、研究所等科研机构的区域经济活动的利益相关方都需加入其中。以东京都为例，东京根据自身情况制定了《迈向2030年中期碳减半目标的计划及实施措施》[2]，涉及再生能源的使用、建筑部门与居民生活的减排措施以及区域资源循环等。同时，日本各个有关部门也相继出台了支持区域脱碳工作的政策，如环境省的《地方政府执行计划》[3]、可再生能源信息提供系统（REPOS）[4]，以及总务省持续资助的《分布式能源基础设施项目》[5]等。政府部门协同建立的新型政策体系能够帮助各地区组建脱碳机制，推动地区一体化“零碳”进程。
二是重视以数字技术赋能行业节能减排。日本早在2016年就提出“超级智能社会”和“社会5.0”概念，一直十分重视利用人工智能（AI）和物联网（IoT）等数字技术来赋能行业节能减排，提升产业效能。《2050年碳中和绿色增长战略》（以下简称“绿色增长战略”）[6]在半导体/信息通信领域部署下一代数字基础设施，打造绿色数据中心[7]，还重点部署了“基础设施—智能网联—智慧交通”技术链。《第六次能源基本计划》[8]强调要利用数字技术提升供应链的物流效率，优化能源使用和控制系统，提升发电效率和电力系统安全性等；《促进向低碳化增长型经济结构转型的战略》[9]鼓励以脱碳为目的的数字投资；《可持续发展社会技术开发综合指南2023》[10]则强调了以数字经济为基础的三大社会体系（循环经济、生物经济、可持续能源）一体化发展的必要性。
三是以节能和可再生能源技术全面推进能源转型。日本可再生能源供给比例较低，引进外来能源或技术需时间较长，因此通过制定相应的法律法规或者政策来鼓励、支持和普及可再生能源的开发与使用、能源回收再利用等，可有效地提高地方政府、企业对社会整体脱碳的积极性。2024年，日本新能源产业技术综合开发机构（NEDO）和经济产业省资源能源厅联合制定《节能与非化石能源转换技术战略2024》[11]，公布对节能和非化石能源转换有重大贡献的关键技术以及相关技术路线图，披露技术研发、实证和投入应用的时间规划，例如氢氨发电的混烧技术在2030年前完成主要技术开发及实证，2050年前应用于社会；固体氧化物燃料电池（SOFC）在2050年前达到70%（LHV）的发电效率；水电解装置、氨制造技术、合成甲烷制造技术、绿色液化石油气制造技术、氢气输送技术在2030年前完成技术开发及实证，2050年前完成应用和推广。
二、以金融政策降低企业绿色转型负担
对日本社会全面实现碳中和目标来说，重工业和能量转换相关企业是脱碳的重要主体之一，这类企业的绿色转型需要大量资金支持，但这类企业又面临着融资难的困局，因此，日本大力发展绿色金融与碳金融。日本政府一方面资助工业部门和能源转换部门中的企业节能减排，稳步推进脱碳进程，同时资助这类部门中的企业对脱碳技术进行长期研究和开发，加速脱碳进程；另一方面持续建设和发展碳交易市场，利用金融手段促进企业主动寻求降低减排成本的方法，从中获利。
一是统筹推进多元化的绿色金融支撑。为支持工业和能源领域企业绿色转型，日本积极制定一系列有关绿色金融的战略和指南，以绿色信贷、绿色债券等金融工具为主，辅以转型金融补充，形成多元化绿色金融体系。其中，绿色债券发行量逐年增长，尤其是金融和不动产部门发行量最多；绿色信贷融资额持续增加，自2019年起能源领域的融资额和数量急速增加，2023年达到769亿日元[12]。在2023年批准的《实现绿色转型（GX）的基本方针》[13]中，日本承诺未来10年政府和私营部门投资将超过150万亿日元，实现绿色转型并同步脱碳、稳定能源供应和促进经济增长。其中20万亿日元以“绿色经济转型债券”进行前期投资，资助对象是符合“增强产业竞争力”和“减少排放”要求的项目，鼓励企业采用可再生能源、核电等非化石能源以及研发节能减排、资源循环利用和固碳技术等，今年2月，该债券开始发行。
二是建设全国示范性碳信用额度交易市场，拉动碳清除信用需求。日本从较早阶段就开始布局碳交易体系，进行过环境省碳交易体系试点、经济产业省碳交易体系试点，以及地方政府主导实施的区域排放交易体系试点等，但未实现有效的示范性引领作用。直至2023年4月，日本启动碳排放交易体系GX-ETS试行工作，标志着日本政府建立国家碳交易市场的工作迈入正轨。GX-ETS计划分三个阶段完成，包括初步建立（2023—2025年）、进一步规范（2026—2032年）、碳排放权配额拍卖分配机制的引入（2033年之后）。在GX-ETS下，日本还允许企业通过基于国际层面的联合碳信用机制（JCM）和日本减排信用机制（J-Credit）来抵扣碳排放。2024年4月，GX-ETS还宣布接受其他国家“其他符合条件的碳信用”的项目注册申请[14]，包括碳捕集、利用与封存、沿海蓝碳、生物质能碳捕集与封存以及直接空气碳捕集与封存。这四类碳清除信用（CDR）将被GX-ETS直接用作碳抵消，这一举措将推动日本碳抵消信用体系的完善，有望拉动全球范围内对于CDR的需求。
三、以稳定资助保障碳中和技术发展与示范
在绿色增长战略指导下，日本政府设立了2万亿日元的“绿色创新基金”，在能源、交通、工业、建筑等产业领域，持续密集地发布多项长期高强度资助公告，支撑技术创新。目前已启动超20个为期10年的大型研发项目，包括下一代电池、低成本海上风电等。同时，日本政府还寻求通过国际合作推进优势碳中和技术输出的机会，以引领产业发展。
一是以“绿色创新基金”为政策工具保障技术优势和产业优势。“绿色创新基金”由经济产业省管理，通过NEDO组织实施，获得资助的项目主要集中在技术开发及示范应用阶段，以加快关键技术的大规模和产业化应用，契合日本寻求新的经济增长机遇的目的。2024年，NEDO先后就“炼铁技术的氢应用”“低成本漂浮式海上风力发电”“下一代飞机开发”“下一代船舶开发”等主题启动了新的开发项目。同时，NEDO的资助项目也取得瞩目的研究成果，如2024年1月，“使用CO2的混凝土制造技术开发”项目成功开发“CUCO-SUICOM”负碳混凝土，生产过程CO2排放量减少112%[15]；2024年3月，“为实现脱碳社会的节能技术研发及社会实施计划”项目基于利用废热有机朗肯循环（ORC）的发电系统，成功搭载最大容量超过10千瓦时的锂离子电池（LIB）控制系统，实现了世界发电效率最高的离网型废热发电系统[16]。
二是重视政府间碳中和相关科技项目的合作。从国际来看，日本倾向通过国际合作弥补自身发展空间制约带来的限制，通过本国的优势技术输出，在国际合作中成为相关技术标准制定的主导者之一，进而促进产业发展。日本先后与美国、泰国等国家达成伙伴关系，在核能、氢能等清洁能源、清洁氨以及碳捕获利用与封存集技术（CCUS）等方面展开合作，合力加强各合作方能源安全，解决气候问题。2023年初，日本和美国就能源安全和清洁能源转型合作发布联合声明[17]，支持对美国的上游投资，以加强能源安全，并开发和建设下一代先进核反应堆，建立强大的核部件和燃料供应链，加强清洁氢和氨政策，进一步扩大美日企业之间的合作。同年5月，两国又就半导体和先进/关键技术等领域的合作发表联合声明[18]，通过美国国家半导体技术中心和日本尖端半导体技术中心组成的日美联合工作组，共同探索下一代半导体的发展。同时，日本政府还与泰国就CCUS、氨混烧技术等签署多份日泰企业碳中和合作谅解备忘录[19]。
四、结语
日本从国家层面，就实现碳中和目标制定了较为清晰的政策体系框架，不仅从经济增长、产业转型入手，还关注金融与社会。尤其在促进产业增长上，日本推进了“事无巨细”“循环渐进”的实施方案，以实现碳中和。如涵盖14个产业领域的绿色增长战略，为每个领域都明确制定具体的工程表。这些工程表根据不同的业务类型分为开发、试验实证、降低成本和推广、投入商用等多个阶段，直观地界定各个阶段的起止年份，以及拟采取的政策方法，包括法规、标准、税制、预算、金融和公共资源配置等。此外，日本的战略政策还通过电力、氢能和碳循环三条技术路线的逐层拓展，覆盖主要领域，形成一体化的发展计划。日本在碳中和战略部署中的成功经验，对我国有多重启示。我国已在风电、光伏发电等绿色产业领域加速崛起，规模和技术全球领先，在低碳物流、绿色建筑、资源循环利用和低碳生活科技等方面，拥有优势专利布局，可通过进一步加强和扩大与国际社会在优势领域的深度合作，主导相关领域的联合研发项目和国际行业标准制定，从而在全球碳中和进程中发挥引领作用。同时，借鉴日本经验，构建多元化绿色金融体系，加速绿色金融数字化科技驱动，持续降低企业绿色低碳产业融资成本。此外，我国全国性碳交易市场成立时间短，还需长期完善碳交易平台机制，建立科学的碳排放数据采集、核算和评价体系以及健全的碳市场交易机制和规则，以吸引更多企业和金融机构参与碳市场交易，提高碳交易的市场化程度和影响力。
